麥燈

取其中者得其下

花床 [浪子摄影师攻×乡村医生受]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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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分时下了场小雨,雨丝沥得山里都凉了起来。清早乍一开门,露水就扑了石岚清满脸。

石岚清吸了口气,五脏六腑被灌得一片凉润的通畅。他回屋去翻出了钟予迟送的外套,披到身上,闻到了从衣柜里带出来的木材味道。

这味道和山中的水汽一样,都能让他安下心来。

洗漱时钟予迟也起来了,睁着一双睡眼给他打了个招呼:“岚清。”

“早。”石岚清用凉水洗了把脸,面上还挂着些许剔透的水珠。

“你……哦对,今天去采药草。”钟予迟将将醒过神来,仿佛那凉水是泼到他脑袋上似的。

他看着石岚清,目光愈发耐人寻味,却没再多说什么。

 

待二人各自拾掇完毕,去王姨家吃完馒头白粥的早饭,再回到卫生所来收拾器具时,也不过才七点多,月亮还有个影儿悬在半天没下去。

石岚清挎了个竹篮,拿了把挖草根的取子和小弯刀便动身了,钟予迟则两手空空,只在脖子上挂了个单反,背了个轻便的背包,只好表示如果需要他帮忙请尽管说。

村里没有水田,也没有旱地,条件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也没人种植中药材牟利——毕竟交通问题摆在那儿,运输太麻烦。

石岚清能在山里找的药材便自己采来用,找不着的便只能托人去镇里买。他储藏室里的药柜囊括的草药在十里八乡中一比,除去几味珍稀药材,也是堪称齐全了。

前几年他刚来时还试过在山上种种草,不过这方面他实在不在行,连采药的技巧都是连着请教了几个邻乡的老赤脚医生才弄懂的。

山里的泥路经了半夜的雨,此刻还未干透,石岚清虽说已熟门熟路,但也走得格外小心。

“岚清,你几个月来采一次?”

见惯了这种破路的钟予迟走得四平八稳,嘴上更是闲不下来。

“一两个月吧。”石岚清道,“基本每个季节都有应季的药草出来,偶尔还会发现些以往没见过的。”

说话间石岚清弯下腰去将手伸向了几株开着黄色小花、叶片呈三岔锯齿状的、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野植。手起刀落间,这一丛药草都已被连茎带叶割去了大半株。

念过生物的大学生钟予迟即刻开始了植物认种:“苦苣菜?”

“……嗯。”石岚清花了半秒想起他大学的专业,便没再惊奇,“清热凉血,还可以治蛇咬。”

仿佛是学生答对问题一般,钟予迟自己欢欣鼓舞了一会儿,万万没想到他多年前落下的专业知识还是有点用处。

虽然他只能记起个名字,再往细些的部分,那就真的原原本本还给老师了。

路上采的大都是些见得多用的也快的药草,诸如车前草、六角英一类,石岚清动作相当利索,转眼间篮子里已经装上了一半郁郁葱葱的草枝或是根茎。

脚下的路渐渐不再泥泞,杂草却多了起来,有的已经能横到半人高,密密麻麻的,低头时扎到脸上搔得人一阵微妙的痒。

一路上没有多少钟予迟的用武之地,他只是默默举着相机,觉得自己回去可以做一期“山村常见药草百科”。

树林荫蔽下,逐渐升起的日头也没那么灼人了。

中午时两人已走到山林深处,显然没有回王姨家吃中饭的打算。

石岚清额头上都是汗,挑了块稍空些的地坐了下来,放下竹篮静静理了理大半篮的药材。

“你平时,吃午饭吧?”

钟予迟几乎每天中午都在外面,石岚清总是有些担忧他的肠胃,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过问。

“吃,只是比较简单。”钟予迟说着解下背包也盘腿坐了下来,“我今天也带了饼干。”

抬头他便瞥见石岚清嫌弃的眼神,只好干笑一声:“咳,见你一路都没喝水,渴吗?”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个保温杯,许是在王姨家拿的。

“唔。”石岚清这时才觉出自己喉咙里的干涸,他此刻腰酸手软,连带着心神都有些懈怠,没怎么多想便将杯子接了过去,对着杯口便饮。

杯里的水还带着微温,滚滚咽下喉管,仿佛还混杂着王姨家那常年挥之不去的烟火味。

一连喝下几口,他才将杯子递还过去,同时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舒了一半就无疾而终了,因为他看见钟予迟也毫不犹豫地接过杯子对着杯口喝了起来。

他的动作自然又流畅,让石岚清实在没办法多想,但他自己的脸却是他控制不住的,这会儿又不可救药地红了起来,只能低头数那篮子里没什么好数的草。

那头钟予迟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灰。

石岚清听那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我去给你摘点果子。”

 

钟予迟仗着自己曾经摸黑在这山里晃荡过几个小时,以及多年的野外生存经验,摘了好些汁多味美的野果,回来的时候胸前还挂着小片蹭下来的树皮。

石岚清第一时间没接他献上来的果子,而是伸手帮他摘了那无足轻重的一片。

钟予迟敛住了笑容,目视了他动作的全过程,直到那还粘着青青树汁的薄片无声地落到地上,他才转过眼珠,望进了石岚清那透黑的眼里。

 

一时,一种奇妙的静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石岚清心里开始着慌,对视不到五秒便闪开了目光,伸手拿了颗果子,强作若无其事道:“……谢谢。”

钟予迟也寻回了他的笑,自己抓了一颗塞进嘴里。

两人吃完这潦草又别有深意的一顿,便继续行山。

下午的路程更像是毫无目的的闲逛,石岚清在路上停留的次数少了许多,一是因为药材大都采够,二是他虽然歇过了一阵,手脚还是有些累,心下感叹自己现在才几岁,体力竟不如以前好了。

山中的宝藏绝不止是那些天然馈赠的药草,还有看不尽的如画美景——在一片几乎了无人迹的山林中,秋日午后的阳光固执而温和,枯叶在脚下嘎吱作响,尘土在不远处飞扬,秋蝉鸣叫,泥土、树木、山溪的味道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以往独自行走时,石岚清总要沉醉于此,而今身旁多了个自己寄托奢望的人,他心中反而无法沉静下来。

他一直在害怕。他不怕对方离开,因为已是必然;他却害怕心事暴露,害怕种种后果。

他该收心,收住信马由缰的暗恋。

钟予迟应该在这里留下美好的回忆,他也该把这段时光当做美好的回忆。连同这几个月的阳光、树木一同记忆下来,并随着情感一同埋葬便是。

但方才那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竟让他心中的奢望助长了几分。

对方是否也对这里,或对自己存了几分留恋呢?

又或者,自己可以随他离开——

 

回到卫生所时又已是饭点,从这里看下去,各户人家的袅袅炊烟在暮色笼罩的山林田野间,美得如诗如画。

并不冷,石岚清却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小径,自己的影子伏在上面,没了白大褂,看起来又瘦又长。

他又想起了那花床下的阿花。

面对这片土地,他终究怀着一种虔诚的归属——

“咔嚓”

石岚清猛地回过头,身后的钟予迟笑嘻嘻地放下了手中的单反:

“这里,真的好美啊。”

石岚清不知怎的张嘴就问出了这句话:

“你以前去过那么多地方,都有这里那么美吗?”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钟予迟的表情——对方正看着自己。

他连忙转过头去,俯瞰山下的景色。

“有些不这样,相差很大的也有,但比这个漂亮的也不少。”钟予迟低而温柔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但我还是觉得这里最好,因为……”

后半句话被他意味深长地咽了下去。

 

石岚清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明月已渐渐满成了圆盘。

光晕退去,影像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它被收进了钟予迟的单反之中。

八月十五的夜晚并非只是月光比以往更盛了一些。喜悦化进了空气,在山村的一方水土中氤氲。

石岚清和钟予迟被王姨拉着留下来吃团圆饭——她的丈夫和大女儿锦芳都回来了,这一难得的团聚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情些——吃完热气腾腾的一餐,两人又被拉着和王姨家的其他几个亲戚在屋外空地赏月吃饼。

皓月当空,原本四下凄清的山村此时重新燃起了一年几度的光与热,家家户户的灯都亮到了九点十点仍然不熄。

钟予迟坐了一会儿就起身拍月亮去了,和石岚清他们隔了有好一段距离。

王姨却像是逮着了机会似的,趁着亲戚们在一旁围观过节回来村里的几个年轻人点火烧烤,扯着石岚清试探性地问道:“小石啊,你也见过我们家锦芳好几回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石岚清看着她的表情,连他那不大善于通晓人际情理的脑子都将事情猜了个七八成,心里五味杂陈了一会儿。

锦芳回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到家里都对他很好,也许是将他当做兄弟看待,又也许不是。

他以前就对锦芳没什么想法,更何况现在有了钟予迟……

此时锦芳正在屋里洗碗,保良在村头和其他小孩炸烟花玩儿,而王姨丈夫正背对着他俩抽烟看星星。

石岚清又扭头看了一眼越拍越远的钟予迟。对方高大的身影辗转于月光下,在田野中,如幽灵让人捉摸不定。

即使他的温柔触手可及,可他还是那样捉摸不定,石岚清心心念念牵挂着他,却又总感觉这牵挂无处安放。

可石岚清还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道:“锦芳是个好姑娘,做事认真、勤恳……”

“哎哟小石,那你觉得你和她……怎么样?”王姨说完,脸都有些红了。

“她应该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她一定会是个好媳妇的。”石岚清笑着又摇摇头,“王姨,我一没什么家底,二又不大会说话,还有我……对她实在只当是妹妹看。况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一说出来,就一锤定音一般,仿佛在告诉他自己——我有喜欢的人,我会一直喜欢他,无法离开他——

“哦……哦,小石对不起啊,我也就是问问你……”

“没事的王姨。”石岚清继续笑道,心中极力压制着那又要飘起来的渴念,“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和予迟回去吧。”

“噢,不再吃点?这月饼你也带回去,我替你收好……”

 

回卫生所的路上,半路窜出来一只硕大的老鼠,石岚清神游在外没注意到,冷不防一团异物擦过脚踝,惊得他一个踉跄,手里的月饼袋本就没抓稳,这下便顺势甩了出去。

而他自己也往前一扑——却被一只手从后捞进了怀里,脊梁硌到了对方胸前的单反。

石岚清的一身冷汗顿时被蒸热了。

钟予迟还没松手,反而凑近了些,轻声道:“啧,岚清,走夜路别想东想西,摔了不是每次都有我接住你的——”

——手心接触的地方正在疯狂地跳动,那速度异样得让人甚至有些担忧。

饶是月下林中光线昏晦,钟予迟都能发现石岚清在发间变得赤红的耳朵。

而怀里人的体温在秋夜凉风中几近滚烫。

这一切都让钟予迟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他放开对方,表面上仍是泰然自若的:“唔,月饼掉哪了?”

石岚清浑身僵硬:“我去找找……”

钟予迟仿佛为了印证些什么,再一次伸出手拉住了他:“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我来吧。”

这下石岚清的脸色真的不太好了。

他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目睹了钟予迟找回塑料袋和几块散出去的月饼的全过程,心里一口气始终没提上来。

心思向来不大敏锐的他此刻脑海中飞速地掠过了种种可能,而自始至终不敢去想那最可怕的一个。

——他……知道了?

可钟予迟却没再多说,之后也没再发生些让石岚清大乱阵脚的肢体接触。

一夜无话。

 

赶在中秋假期结束前,村口王六要给他家出息的儿子王世强在村里办个婚礼。

嫁过来的姑娘是县里人,虽说婚礼在这儿办,但也不过是让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罢了,两人平日生活还是在县城,逢年过节才和其他的青壮年人一同约好一样赶回来。

可大婚在即,王六家儿子却在前一晚“单身之夜”烧烤时闹得太兴起,伤了手指。

虽然只是轻度烧伤,但手指上又红又肿,外加脱落后显出的真皮层,扎眼得很,况且这种不轻不重的烧伤反而痛得人抓心挠肝,石岚清半夜被人敲门起来时见到的,便是痛得面目狰狞还强打笑容的王六儿子。

跟着王世强来的还有一拨他的单身好友,个个神色担忧,又带着些隐秘的幸灾乐祸。

石岚清一面给他上药,一面压低声音说着日后的护理,同时建议他找时间去县里的医院看看。

这会儿夜深人静,钟予迟也已在房里睡了,他尽自己的最大可能保持安静,所幸王世强的朋友们没有不分场合地吵吵嚷嚷,连王世强的呼痛声也是合乎氛围地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即便如此,明日的婚礼还是要照常继续。

“最好不要抽烟喝酒,会留疤,”石岚清想到了这点,便提了出来,“不过交杯酒……该喝的还是喝吧。”

“医生,你这么年轻就在这里干活,结婚没呀?”

年轻人的思维很容易一下子就被带偏,说话间人堆里冒出了这么一句。

“……没有。”钟予迟的脸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石岚清手上险些失了轻重。他连忙稳住心神,不疾不徐地将最后一部分伤处处理完毕。

王世强此时已经能控制好面部的肌肉了,看着医生涂完药膏扔掉棉签,便起身露出笑容道谢:“多谢医生了,明天过来喝一杯?”

突然收到邀请,石岚清实在不知怎么应对,只好点头应承道:“……好。”

 

翌日的新婚虽然秋风瑟瑟,宴席露天,但好在捧场的人够多,酒肉朋友或各路亲戚汇聚一堂,在村口惨白的电灯和另外架起的几个灯泡下大吃大喝,王世强在县里混的出息,在村里也带着老爹王六风光了一把。

王世强手指受伤,诸多不便,但还是一桌桌以茶代酒敬了过来。

新娘子面容不算姣好,但也年轻而端正,笑起来便是一副持家的贤惠模样——是农村人都会喜欢的好媳妇类型。

对于钟予迟来说,这是收集素材的大好机会之一,他便混进了席中,三两下工夫和王世强已经熟得拉起了家常。

石岚清看着四周一片喜气洋洋其乐融融,觥筹交错杯箸相击,丝毫不因为昨晚的意外而影响宴席的气氛,新郎新娘仍然光彩照人四处称颂,恍惚间想: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他仿佛向来是与正常人的生活绝缘的,自小没有实质上的父母,没有实质上的朋友,没有实质上的爱情。

所以,是因为他自身的软弱也好,家庭的冷漠也好,社会的无情也好,不论如何,他始终无法获得这些。

但他在这里安身立命,他已经有了一个,实质上的故乡。

钟予迟于自己,最终只能是一个非实质的幻梦吧?

那他知道了又如何?

既然他可能有所察觉,那自己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连日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让石岚清很是难捱。

他不想一刀斩断,那会让他痛极。

他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扯一扯丝线那端的人。

 

宴席迟迟不散,两人提前告退,留下背后一段于山村来说不异于久旱逢甘露的喜宴流火。

十五月亮十六圆,此刻天上悬月更是饱满丰腴。

犹如石岚清那要满溢出来的心思。

走到卫生所门前时,钟予迟突然道:“岚清,我想为你写一篇稿……”

石岚清还在七上八下地盘算,对方这句话到他脑子里时已经慢了半拍,下一句话就接了上来:“……其实我已经写好了。”

石岚清组织了半天语言,才道:“为什么……要写我?”

这问话实在有些多余,事实上钟予迟写一个朝夕相处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这消息说出来还是不亚于一颗炸弹迎面爆开。他会使用文字记录下自己,那便相当于自己留在了他的笔下,如果发表,那便是被刊发的纸张永久保存了下来——

“想写就写了,况且你是村里的医生,是重要的人……我早就应该写你。”

石岚清脱口道:“我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钟予迟抿嘴笑了起来,眼里漾着别样的深意。

 

钟予迟那台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笔记本电脑头一回摆上了石岚清办公用的台子,石岚清也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它——它就摆在自己面前,而他的主人此时站在自己身后,也靠得极近……这使石岚清好像被钉住了一样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身后人的手越过自己的肩膀操控鼠标。

对方身上还有些淡淡的酒气。钟予迟喝酒不多,人清醒得很,动作也相当利索。

电脑的桌面有点眼熟,石岚清觉得这是他们这里某一天的夕阳,而那屏幕上的炽红仿佛感染了屏外的空气,让他感到脸上发热。

鼠标指针戳开了一个又一个文件夹,最后对着一篇WORD文档点击了两下。

初始化窗口消失后,白底黑字的文档便弹了出来。同时,还有一幅色彩鲜丽的配图跳进石岚清的眼里。

石岚清心头一震。

他记得采药那天,晚饭前的日落时分,他们一同下山,然后他身后突然响起了快门声,接着钟予迟说:“这里真的好美啊。”

而这张配图,是他的背影——在日落的融融余晖中,他的影子躺在孤零零延伸下去的小径上,看起来又瘦又长。

石岚清伸出手去想握住鼠标,钟予迟的手便立即退开了——然而当他将鼠标抓到手心里时,对方的手竟覆了上来。

同时,对方的胸膛自然而然的贴上了他的后脑勺,下巴几乎要搁到他的盖骨上。

石岚清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脑子里各路念想敌我不分地迅速搅成了一团乱麻——至于那文档的内容,他认为自己已无法顾及。

而这该死的始作俑者此时却轻快地说着:“岚清,后面还有很多,可以慢慢看……”

于是他还自作主张地握着石岚清的手把文档往下拉了拉,一大串的文字与图片接连划现,而那一张张角度精巧构图恰当的照片竟都是钟予迟的偷拍,内容不外乎是医生或和病人在一起或独自工作的背影与侧影,照片中的他脊背挺直,清隽动人。

底下的文字则在介绍医生的生活起居与日常工作,甚至还有偶然间收集到的村民们对他的评价。

而最后,钟予迟用了足足两页对石岚清作出个人评价——内容除了中肯客观的赞美之余还夹杂了些个人情感上的调笑,从外貌到性格,字字句句皆是情真意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喜爱。

石岚清的心快要跳疯了。他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不单是从文档上看,从钟予迟覆在他右手背上的那只宽厚的手掌,和紧靠着他脑袋的胸膛处传来的沉稳心跳都能告诉他这一点——他攒了多日,越攒越密的情丝此刻仿佛被人一把揪起,拉扯,紧绷到了让他觉得下一秒就要决绝断裂的地步——

而钟予迟的嘴唇此时正缓缓贴近他的耳边。

他的双耳滚烫。

“岚清,”

灼热的吐息拂过耳廓。

“你喜欢我吗?”

 

仿佛一只大手扼住了时间的喉咙。

在沉默中快要窒息时,石岚清终于颤抖着嘴唇,给出了答复。

“……喜欢。”

 

宽厚的手掌离开了他微微发起抖的手背,转而抬起扣住了他的下巴。

脸被拧到一边,而后对方同为男性的气息压面而来,牙关被火热而夹着酒味的舌头撬开——那是一个勉强算温柔的吻。

 

石岚清被这一吻吻得从脚跟到脑仁都发热得云深不知处,等他回过神来喘气时,钟予迟一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衬衣下摆,手掌上的薄茧磨着他的腰肉。石岚清当即一哆嗦,抓着那只手扯了出去。

钟予迟也没再动作,只是舔了舔泛红的嘴唇,朝他笑了笑——这一笑有别于往常,竟多出了几分勾人。

石岚清的心依然在马不停蹄地狂跳——他还没从被戳破心事和心愿忽成的巨震中反应过来,这下堪堪接上了脑回路,顶着一张红得滴血却表情空白的脸,想着:

——他真的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我喜欢他?

——他不生气?

——他是,喜欢我吗?

——他怎么会……喜欢我?

 

“岚清,”钟予迟屈起手指刮了刮自顾自走起神的石岚清的脸,这亲昵的动作此时他做得竟是再轻巧不过,“你又在想些什么?”

“唔,我……”石岚清一个激灵醒过神,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钟予迟笑着搂过他,压着声线,温声道:“岚清,我喜欢你。”

 

——他是喜欢我的。

千万愁苦情丝缕缕散开。

石岚清感觉自己的爱似乎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也喜欢他。

从未有过的情感到来如同荒原上绽开的花,花蜜诱人,甘甜味美……他愿就此深陷。

 

正当满屋都是旖旎气氛时,电脑突然突兀地响起了提示音——“电量不足7%”。

钟予迟迫不得已地把电脑搬回了房间充电,石岚清也顺势走了进去,默默坐在了他的床沿上。

此时夜色深沉,窗外依旧是秋蝉的聒噪声。

石岚清脑子里愈发清明起来——钟予迟说喜欢自己,那是不是代表他会留下来?

可仔细一想,这可能性却实在不大。毕竟钟予迟的到来与和他的相遇都是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事,倘若因为这本不会发生的爱情而改变原定的一切——似乎不太可能。

石岚清心里又泛起一阵阵的隐忧来。他直直地盯着钟予迟在摆弄电源线的背影,直到对方转过身来,笑着看他,突然表陈道:“岚清,我……很早就是同性恋了。”

“……”石岚清双目微张。

“我是高中的时候发现的,大学也有过男朋友。”所以现在喜欢你既不是什么基因突变,也不是什么心血来潮。——钟予迟话里话外,仿佛都透着这样的意思,力图消去石岚清眉间的淡淡郁色。

“毕业以后,我就和我爸妈坦白了……”钟予迟面不改色的继续道,“然后他们就让我滚出了家门。”

“一直到现在,我都在外面乱晃,居无定所,倒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所以这里可以让你安身,而我可以是你的牵挂?

石岚清口中的话都要呼之欲出,钟予迟却凑了过来,按过他的后脑勺——堵上了一个漫长的吻。

 

钟予迟呆过的地方不只是这个小山村,交过的男朋友也不只有大学那一个。

刚被家人扫地出门的那段日子,钟予迟浪得简直无法无天,四处拿着借来的钱上GAY吧挥霍,似乎存心想作给他父母看,展现他狗改不了吃屎的一面。等到他真的穷得生活窘迫要在大街上喝西北风的时候,他那被花天酒地的生活钝化的脑子才想起来要找条出路。碰巧当时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0号认识某杂志的主编,而这编辑恰好又是他初中同学的朋友,双重关系托举下,钟予迟就混进了杂志社里。他先是在社里打杂,后来又找人借钱买了装备,凭着他那出奇难得的天分四处拍了些片,又敲了好几十万字给社里,才慢慢把债还清,让他那走形的厉害的生活回到了正轨——即使这正轨还是弯的,但他终究没把自己弯回原地,路是越走越远了。

钟予迟从大都市走过数个穷乡僻壤,也没委屈过自己,到了有条件的地方便花钱买人一夜,没条件的地方便你情我愿的谈一场,顺便把该纾解的欲望给解决了,要走的时候他也从不会欠下什么分手费——哪怕对方根本不想分。

钟予迟挑人向来只看脸和身材,对方色相好便高高兴兴地上前勾搭,毕竟他自己的皮相在这圈子里也是无往不利,几乎回回得手——失手无非是因为对方名草有主,亦或是他一不小心把人由直看弯。

和人谈情说爱,不付出感情是不可能的。可钟予迟这人天生多情又薄情,要说不喜欢对方那是假的,可又根本谈不上有多喜欢,对谁都一个样,连那抓人心窝的情话都懒得编新的——他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和嘴,人人都能陷在他的情网里水深火热,可他一看时间一到该转移阵地了,便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刚开始有人泫然欲泣地骂他始乱终弃他还有那么些愧疚,后来次数一多,他心里的负罪感反而越来越轻,最后淡到在他心里已经不占分量了——反正谈情是大家一块谈,爽也是一起爽,既然钱都给了你,那便算两不相欠。

 

于是钟予迟就这么始乱终弃出了风格——不过他向来有个原则:从不掰弯别人。

山村里的居民大都连同性恋都闻所未闻,他也甚少在村里和人牵扯,所以石岚清这样的人物,于他而言还是头一个。

初见的时候,钟予迟横看竖看都不觉得他是弯的。只不过他当时一副“我以前就见过你”的神情让钟予迟多想了一番,后来才从村长那得知,这医生竟然是在河边救了他的人。

正经医生再加上救命恩人,纵使石岚清长得颇对他胃口,他也是万万不会下手的,至多嘴上调戏一下过瘾罢了。

可朝夕相对,钟予迟不起念头是很难的。在他眼里,石岚清起初不过是个淳朴可爱得和桃源中人一般的医生而已,可自从历经了各种大小事件后,医生内里的形象愈发立体与饱满,竟是充满了吸引力的。

再加上他逐渐发现的石岚清各方面奇怪的反应,用他那敏锐的心思一想,便将对方的意图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机会当前,钟予迟自然顺水推舟。

然而即便如此,在钟予迟意识中,石岚清仍然与他那些露水情人没有什么分别——等时间一到,他还是要收拾行囊,留下该留的,带走不该留下的,然后继续走他的路。

石岚清想和他说些什么,他估得一清二楚。对钟予迟有这样念头的人,向来不少,甚至还有人提出过要和他一起走。

可惜,钟予迟这混蛋就是多情又薄情,自己一个人走已经够辛苦了,哪愿再扯上一个啊。

 

石岚清洗漱完毕后,走出了房间门,正打算去叫钟予迟——结果对方的房门“啪”地打开了,来人走出来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对着嘴唇啄了一下。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秒之内,而钟予迟的动作极其流畅而自然,好像从前演习过许多次一样。

石岚清却没细想——他也来不及细想,一层红又上了脸,身子僵在了钟予迟半个怀里。

“还害羞吗?”钟予迟低头看着他的双眼,仿佛能从中看出万物众生来,嘴里却继续说着话:“早。”

这一眼,让钟予迟竟差点移不开目光了——不同于数日前在山上那慌张的对视,这回的时长仿佛两人能看着对方到天长地久似的。石岚清的眼他一看就透了,直达毫无保留的至深眼底——那双眼就如山后的河水一般清澈,能映出青天与群山,照到水底的软草与花石……

他禁不住道:“岚清。我知道是你——”

“……什么?”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石岚清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钟予迟,一时找不到话接口,救人这事于他而言有种奇妙的寓意,却因为时间而冲淡了不少——并非所有相遇都像电影镜头一样可以无限拖长,周遭万物俱寂只有音乐回响——那初遇不过是山中稍不同于寻常的一日,远不及后来与对方相处时的那般心跳剧然而头晕目眩。

钟予迟此刻的目光却闪烁起来。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脸,拍了拍石岚清的背:“……走,去吃饭。”

 

“好啦,你知道就行,还是老地方,不过龙升村的医生好像家里有事,去不了。我就先走啦。”

村长拍了拍石岚清的背,一副长辈的姿态——他的年纪确实不止当石岚清的爹了。

村长是村里最早出去打工的一批人,见过了世面学了不少东西以后忽觉家乡离自己越来越远,连忙被一颗赤子心赶回了惠丰。那时他已经赚了好些钱,便把钱都投入到了乡村建设中——当时外头正值改革开放的新浪潮,大批人涌进乡村要四处开发,邻村好几棵百年老树都贱卖挖了去给大城市做绿化建设,村子本身的水电交通问题却是无人过问的——村长那时揣着热诚与耐心四处跑,修了村外的路,磨破嘴皮护住了古树,把祠堂改成小学找来老师,又给乡里求来了医生,才堪堪将惠丰拦在了沦陷以外。忙了好几年,才娶了妻,又接着忙上十来年。

他的形象在老一辈村民眼里很是高大,但近些年来他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外面的世界变化的速度远不止日新月异,村长年纪才过半百,思维已经不大跟得上时代了。他拦得住砍树的人,却拦不住要往外跑的年轻人。看着村子渐渐变成一个只剩老幼妇孺的空壳,有些时候他还会想着,国家什么时候把这里的旅游业给发展一下——毕竟拼了老命留下的这好山好水好田,却没什么人去种了。

 

对于钟予迟的到来,村长是充满了希望的,这小伙子热络好说话,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是不错。所以敲了几下门后,甫一进卫生所,村长就先和刚走出里头房间的钟予迟打了个招呼,并问:“小石呢?”

见是村长,钟予迟神色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不过他很快露出自如的笑容道:“哦,您等等,我叫他。”

 

石岚清过了会儿就出来了,就是头发有些乱。

“……村长,什么事?”石岚清强行作出自然的表情,并用手理了理头发。

“小石,你脸色看起来不错啊,”村长随口说着,便开门见山地提起了正事,“是这样的,国庆前一天乡医生开会,内容和往常一样,讨论一下最近的病例。我就是来通知你一下。”

石岚清神色僵硬,忍不住往钟予迟那边瞟了一眼——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回了电脑前:“哦好,那您再坐一会儿?”

“不用不用。你专心工作吧。顺便帮我问问老袁怎么样啦。”眼见石岚清已经走去倒茶水,村长连忙告辞,“好啦,你知道就行……”

 

送走村长,石岚清这才带着一张僵硬的脸和一颗乱跳的心松了口气。

“乡医生开会?”钟予迟已经带着笑凑到了跟前,“那是干什么?”

“……就是讨论病例,顺便吃个饭,有力气的就一起去采个药草……”石岚清见他伸出手来帮自己整了整白大褂的前襟,一边心里酥痒一边担心自己方才是不是衣衫不整,一时忘了接着说话。

 

距离他和钟予迟确定关系已经过去了一周。

经历了那突然天翻地覆的一晚以后,石岚清感觉身边的一切都随之发生了巨变。

任何事物都像是新的。他对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未知的期待。

这种期待如同踏入了一个被明令禁止的领域,走一步是惊喜,走两步却可能是危机,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对此的兴奋。

钟予迟每日留在卫生所的时间明显地增多了。没外人时,他会像块磁铁一样贴过来,人一来便调转两极归位。

当然这人很有分寸,大白天的也不会动手动脚,最多躲房间里亲上两口——

而那种以往偶尔出现的温柔,此时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了他。

石岚清觉得自己的七魂六魄都被泡进了糖水里。

只要迈出了这一步,日后的一切似乎都不算什么——石岚清在大部分的时间里,甚至都忘记了,钟予迟可能要离开。

 

“唔。你要跟着去吗?”石岚清在考虑这是否也是他需要收集的素材。

“这次不去,我一个门外汉就不打扰你们了。”钟予迟帮他理好衣领,又吻了吻他的唇角,“而且我最近要赶稿子……”

他姿态亲昵,轻言低语,仿佛在谈一场美好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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